李国珍家合照
李国珍正在喂牛犊
立春后,在秀山土家族苗族自治县膏田镇蜿蜒的群山里,高海拔地区雪色未褪,春意已悄然萌芽。一大早,75岁的唐素娥佝偻着腰在家门口搅拌着锅里的红薯与萝卜,蒸腾的白雾模糊了她眼角的沟壑。30米开外的牛棚里,长子李国珍正用残缺的手喂养新生的小牛犊。对面的山坡上,两个聋哑儿子李国格、李国群用手势清点着晨雾中的牛群。牛群的轻哞与山涧融冰的叮咚,在料峭春风里交织成曲。这个由古稀母亲与残疾三兄弟共同经营的养牛场,如今已发展到30余头的规模,年收入突破4万元。
命运的枷锁
时间拨回至1972年,唐素娥迎来长子李国珍的啼哭。原本应是家庭幸福与美好的开始,但对于唐素娥来说,迎来的却是命运的枷锁。受父亲遗传影响,李国珍出生时先天手指畸形,当接生婆颤抖着捧出婴儿蜷曲的双手时,唐素娥第一次感受到命运的寒意,然而她还不曾料到,这仅是人生长河中悲怆浪潮的序曲,更深的绝望与挣扎正悄然酝酿。此后十年间,次子李国格、三子李国群相继降临人世,遗传性手指畸形如同宿命之链,紧紧缠绕于家族之中,更为残酷的是,两个幼小的生命还被确诊为先天性聋哑。
三个“残缺”孩子相继降临,如“魔童”降世的诅咒,沉沉地压在了唐素娥的肩头。从那时起,生活的重担化作冰冷的枷锁,将她牢牢束缚,令她几乎无法喘息,往昔的幸福与美好成了遥不可及的梦。无数个寂静的夜晚,唐素娥独坐在昏暗的灯光下,泪水悄然滑落。这份苦痛与绝望,如鬼魅般如影随形,伴她熬过了一个又一个漫长的昼夜。
娘只知道
你是娘的“心头肉”
为治愈孩子的先天性手指畸形,多年来唐素娥带着他们辗转十余个乡镇,试遍各种偏方草药,可孩子们的手始终蜷曲如枯萎的藤蔓,毫无起色。
一次,唐素娥听说民间有位医师石医生医术高明,她赶紧放下手里的活,在大雨倾盆的夜色中,攥着半截手电筒,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挪动。泥浆漫过小腿,荆棘划破裤脚,她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。当石医生见到满身泥泞的唐素娥站在门口时既震惊又痛心:“这样的险路,壮年男子都不敢走,真不知这位母亲怎么坚持下来的。”
“夹板没治好我的手,却夹碎了母亲的心。”李国珍抚摸着自己无法伸展的右手,诉说着那段刻进骨血的记忆:在冰冷的手术台上,石医生用夹板紧紧固定着他的手,刀锋无情地划过畸形的骨骼。他分明听到,门外传来母亲竭力压抑的呜咽声。他知道,手术刀虽划在自己的手上,却如同千万根针,根根刺进母亲的心田。然而面对如此棘手的疾病,石医生的手术终究未能创造奇迹。
一次次地尝试,一次次地失败,唐素娥试图寻找一丝希望的曙光,然而命运却一次次地将她推向深渊。后来在县医院得知,孩子们的病无法治愈后,有好心人劝她:“这病是阎王爷画的符,解不开!放弃吧!”可唐素娥却反问道:“万一有奇迹呢?”然后转过头苦笑着搂紧孩子喃喃自语:“有人嫌你是歪瓜裂枣,有人怕你是小鬼投胎,可娘只知道,你是娘的‘心头肉’”。
家书里的“山河社稷图”
“因父亲手部患有残疾,做事多有不便,母亲便成了家里的顶梁柱。”李国珍回忆,母亲总是在天未亮时便起身忙碌,煮饭、洗衣、喂猪、种菜、栽秧、打谷……繁重的家务活几乎全由她一人承担,而李国珍也早早地学会了懂事与分担,四五岁时便在灶房为母亲打下手,上学后更是学会了更多家务和农活。
在李国珍的手机里,存着写给母亲唐素娥的一封家书——《致伟大的母亲》,信中写道:我降生于一个偏远且贫瘠的山村,那里有我的母亲,一位淳朴而勤劳的乡村女子。在那片土地上,她以柔弱之躯,含辛茹苦地将我们拉扯成人,这一漫长历程的背后,是她无尽的心血与辛酸的泪水......
这封家书,承载着唐素娥一家的涅槃传奇。当残疾、贫困、鄙夷如三股肆虐的风暴,无情地撕扯着这个家庭;当生活的重担将现实碾成齑粉,这位身高不足一米五的女子,却以锄锋为刻刀、围裙作砧台、脊梁化砥柱,在命运的磐石上,硬生生地凿刻出一幅为家人避风挡雨的“山河社稷图”,在这个由爱与希望构筑的“小宇宙”里,那位曾被命运抛入深渊的女子,最终将自己熔炼成了一盏长明灯,照亮着家人前行的路。
挣脱命运的枷锁
撞破偏见的群山
14年前,李国珍的父亲因患病离开了人世。为了生计,李国珍带着弟弟去过很多地方,“但因为我们都是残疾人,经常遭人嫌弃,很多老板都不要我们。”李国珍回忆说。2014年,李国珍家被确定为低保户,全家4口人享受低保。
人活一张脸,树活一张皮。“贫困不可怕,可怕的是没有脱贫的信心;被人嫌弃也不可怕,可怕的是连自己都放弃了努力。”李国珍告诉记者,戴上“低保户”的帽子,确实能享受到很多政策,但他一直在想办法摘掉这顶穷帽子,为母亲和家人争一口气。
命运的转机出现在2015年。时任镇残联理事长张宏波上门说:“你出去打什么工,在家搞养殖肯定比这强。”这句话如同一根火柴,瞬间点燃了深埋在他心底多年的火种。经过深思熟虑,在张宏波的牵线帮助下,李国珍从当地养牛大户手中赊来了10余头牛,办起了养殖场。
母亲唐素娥不屈的品格如春雨般润泽三兄弟,将生活的艰辛锻造成铮铮铁骨。长子李国珍凭借健全的语言能力负责对外联络与牛犊护理,两个聋哑弟弟李国格、李国群则发挥专注力强的优势,每日踏着晨露将牛群放养到山中。唐素娥虽然年纪大了,仍坚持为孩子们熬煮喂牛的粮食。
命运不是判决书,而是全力以赴地背水一战。经过多年耕耘,在家人的共同努力下,李国珍不仅还清了赊牛欠下的债,牛也从最初的10余头发展到了20余头,从20余头发展到了30余头……最多的时候,李国珍和家人饲养了46头牛,发展前景越来越好,他们致富的脚步也迈得越来越坚实。
“我母亲是那种从不轻言放弃的人,虽然我们三兄弟身体残疾,但母亲的一言一行始终激励着我们。再加上党的好政策,我家收入越来越高了,日子越来越好了,咱的日子现在可是‘牛’起来了。”说起这些,李国珍脸上总是洋溢着幸福的笑容。
现在,每当暮色笼罩山峦,牛铃叮当声中,两个小儿子总会用手语比划着向母亲“诉说”当日成果——唐素娥布满皱纹的脸上泛起笑意,这是属于他们的无声凯歌。
【记者手记】
“我命由我不由天!”当《哪吒2》的东方抗争哲学席卷全球银幕时,唐素娥和三个残疾儿子正以血肉之躯演绎着“命运突围”的现实寓言。从“魔童”降世到“灵珠”再生,他们的故事,既是“苦难”与“希望”的阴阳共生,更是中华文明“破茧成蝶”基因的鲜活注脚。当命运的“天劫”降临时,这片热土上无数像唐素娥一样的人们正以最朴素的生存智慧,书写着属于这个时代的“哪吒传奇”。